野燕麦与节节麦

垂垂种穗系铃铛,夭矫青茎畎垄藏。

纤草如麻汗如雨,谁听野老话农桑。

——《四时草木杂咏·野燕麦》

故乡有人过来,询以时下农活儿,说正在拔野麦子。野麦子者何,以前可未曾听说,该不是嫌麦种不纯,将掺入的杂种麦提前拔除吧。其后因事回家,于村南的麦田里看到了所谓的野麦子,回来查书,知道是野燕麦。与野燕麦一起为害,同称“野麦子”的,还有一种就是节节麦。

以前吾乡的麦田杂草,我大都熟悉。以数量论,播娘蒿,也就是麦蒿该是首屈一指了吧,亦只需稍稍提防,便可无虞;田旋花也有,野豌豆也有,只要麦子长得密实,将地面死死护住,它们就不足为害。再往下就是涩荠,零零星星的,那可是很好吃的野菜哦。每当提着篮筐,逡巡于麦田的阡陌之上,还盼着涩荠生得多多呢。

后来荠菜来了,麦瓶草也来了,麦田野草的格局就有了变化。荠菜看似羸弱,有时也会得理不饶人,人们稍有疏忽,它们就会长得满畦满垄;麦瓶草则更具一股顽劣劲儿,不光见缝插针,还有敌进我退、敌疲我打的机智。播娘蒿也忽然睡醒了一般,变得泼辣凶顽。荠菜对麦田的影响,仅在早春之时;麦瓶草为害时间稍长,却也不过力争与麦子共存共荣;播娘蒿就不同了,如果让它们得势,凭它们那绥绥然堆积的叶子和它们那半木质的骨架,挤压推挪,等到黄花盛开,金灿灿地惊心耀目,大有喧宾夺主、取麦子而代之的势头。

对付这些杂草,人工拔除如今已经难以奏效,而且今天看来也嫌成本太高。所以,大家一律选择了除草剂。兑好药水,一遍过去,只要4小时内不下雨,那就万事大吉。着药的播娘蒿像被施了魔法,顿然停止了生长,傻傻地呆在那里,慢慢委顿枯黄。然而,平时所用的除草剂仅能杀死这些阔叶的杂草,对禾本科杂草却无能为力,所以野燕麦与节节麦就得了可乘之机。

野燕麦

一般来说,春季杂草多为双子叶植物类,以上所说俱是,其余如刺儿菜、苣荬菜、猫眼草、苦死驴等,亦无不尽然。单子叶的禾本杂草一般要到麦收前后,雨季来临,才会大宗发生,此即所谓秋季杂草。所以在吾乡,拔草在春季,其实就是寻菜;只有到了秋天,才名副其实。想象一下当年寻草于麦田,如若当时已有野燕麦之属,也可以收入篮筐了。

野燕麦为小麦的伴生杂草,其发生的环境条件与小麦并无二致,苗期形态又极其相似,所以人们来田间除草,拣择起来颇为不便。不过,只要不同种,长相上总有差异,细心分辨,还是有迹可循的。当然,此类事体对于书斋里的学者教授可能颇感为难,而对于乡野间的田夫野老,那就轻易得多。与小麦相比:一,野燕麦的叶子比较窄细;二,野燕麦下部茎秆微微发红;三,野燕麦的叶片迎着光可见短茸毛,而小麦叶片无毛。有了这些差异,走在麦田里,明眼人差不多一眼就能洞穿。特别到了后期,种穗一出,哪是守法公民,哪是刁民滑户,更是一望可知了。

一株株拔除野燕麦,那么多的麦田,那么稠的麦苗,做起来委实不易,也几乎难以措手。然而此物之来,危害极大,又不能不认真对付,真是个两难之事呢。野燕麦的生长习性与小麦相似,且长势凶猛,繁殖率很高。据观察,一株野燕麦可有15~25个分蘖,最多时可达64个,相当于小麦的2~4倍。其单株叶数、叶片面积、根须数量都相当于小麦的两倍,故而消耗水分、地力亦两倍于小麦。单株野燕麦可结种子410~530粒,多的可达1250~2600粒;最为要命的是,其成熟较小麦为早,且野生种的特性便是种子成熟即自行脱落,所以在小麦收割之前或之中,它们便乘机将种子散落麦田中,以俟来年,够聪明的吧。野燕麦的种子也狡猾而顽强,埋藏于土壤之中,四五年以内都可持续发芽,有的甚至经过了火烧,经过牲畜的咀嚼吞咽,穿过其胃肠,排泄出来以后仍能生根出苗。真是个敢于出生入死,“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主儿。

野燕麦(Avena fatua Linn.)为禾本科(Gramineae)燕麦属植物,一年生草本,又名“乌麦”“铃铛麦”。此物原产欧洲南部及地中海地区,随小麦进口传入我国,19世纪中叶先后在香港和福州采到标本。

如果野燕麦不进入麦田,不影响小麦生长,此物也并非一无足取。《北京植物志》云:“植株可做牛、马青饲料,籽实可供人食用。”《河南植物志》则曰:“茎秆可做造纸原料。”既然不无益处,那么,河边沟沿的空闲处,你尽管去长啊!

与野燕麦相比,节节麦(Aegilops tauschii Coss.)的种穗就显得有些单调。节节麦又名“山羊草”,禾本科山羊草属植物,一年生草本。此物亦是舶来种,原产于小亚细亚。最初,此物在河南新乡一带存量较多,也发现较早。《河南植物志》云:“产于新乡、辉县、卫辉、济源等地,生于荒芜草地、田边及麦田中。”节节麦一名即取自新乡土名。节节麦生于麦田之中,最初不易识别,待抽穗之后,分辨起来就容易多了。此物长得比小麦还高,且其穗呈圆柱状,直挺挺伸出叶鞘,只有顶部可见几根弯曲的芒须,除此即为一个青色小棒槌。窃以为,趁其初花未果之时,进入麦田,以剪刀一一截其种穗,不失为剪除此草的一个办法。

野燕麦与节节麦俱为入侵植物,来到本地时间未久,进入麦田为害作物生长更是近年的事。敝人对于它们几乎没有情感上的交集,亦无所谓爱憎,大可不必拿来作为谈论对象。此外,我对植物,特别是野草,一向抱持泛爱的态度,总是倾向于喜欢它们,愿意关注它们。在我看来,二物之长相,亦并不丑恶。它们身材高大,可谓禾本杂草中的巨人。节节麦秀穗之后,样子还稍稍有些笨拙,有几分呆傻,但其茎秆与叶片乌青茁壮,自有一种健康的美;野燕麦如铃铛麦一名所示,种穗一出,绥绥然下垂,其形若燕尾,阳光之下,微风之中,如绿色风铃一般飘逸多姿,也颇为可观。如果野燕麦与节节麦能够安分守己,守拙于荒芜之地,或者地边田头、沟沟壑壑,而不是侵入麦田,我也就无话可说。须知小麦于我,乃是神圣之物。语云:民以食为天。小麦就是我的天,所以一旦有什么东西影响了它们,我的泛爱意识也就会发生动摇。

不能将植物泛爱的思想贯彻到底,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又有什么办法?

2015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