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浮魂游,身后事

预期中死亡的黑暗没有见到,气绝的一瞬间,郗未若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行从身体里抽离,意识紧接着一片涣散,一阵空无感传遍全身,再睁眼,自己已经是一副透明的魂体。

她苦笑,这算什么。

连实体都触碰不了,难道要让她凭这一缕残魄去复仇吗?或者就以这个样子苟存于世,看着仇人仍旧安然无恙地活着?

等等,实体……

手腕一转,那把星火就那样躺在她的掌心,刀尖泛着寒光,与那透明的手掌形成强烈的反差,却也紧紧贴合着指尖虚浮的轮廓。

郗未若看着这把匕首,一时失神。

此时的靖北,郗皇后薨逝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皇都,未出半日,便传延至靖北整片疆土,甚至邻国。

皇宫大张旗鼓拟了个诏书,罗列了洋洋洒洒几大篇罪名,简而言之就是皇后颠覆超纲祸乱社稷,最后还给盖了个通敌的章,说是她畏罪自杀的。

此讯一出,举国哗然。

这位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叛国呢,从助皇帝登基,到血战疆场御外敌。在后位两年,体恤民安,未枉杀一人。

繁华的都城在一日间肃穆起来,大街小巷处,满是扬在空中的纸钱,纷飞飘落。

各家都很默契地替红为白,商市闭户。

“你说什么?”千南彻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被捏碎。

底下报信的小太监吓得腿都软了,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城中商旅闭户,百姓皆行丧礼仪式。”

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他真怕这皇上迁怒于他,自己的脑袋保不住。

“传旨,皇后谋逆,乃戴罪之躯,举国禁丧,再现服丧者,杀无赦。”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郗未若……你真是死了都不让我安生……”

一边的安浅画被他这副狰狞面孔吓到了,千南彻的表情,在外人看来就和要将人扒皮抽筋了一样。可她还是试探着去问一句,“皇上,这棋还……”

“啊!”

棋盘被一掌击的粉碎,千南彻狠狠地啐了声,甩袖离去。

安浅画努力地平复着自己,心头余惊未了。

圣旨已经传了下去,百姓皆摇头叹惋,可怜了这位皇后。

闹市儿上这几天很少有卖肉的,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小户或大家,吃食都很素淡。

一户普通的人家中,响起了孩子稚嫩的童音。

“娘亲,为什么我们这几天都要吃素啊?”

妇人正忙活饭菜,她盘着一个简单轻巧的发髻,听了儿子的话,在围裙上蹭了蹭手,素雅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疼爱之色。

“因为娘娘啊。”她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和蔼地说。

“娘娘是谁啊?”

“娘娘是个很好的人。”

“她帮过娘亲吗?”孩子继续问,对这个“娘娘”愈发感了兴趣。

“当然,娘娘帮过很多人。”少妇想起那一身潋滟的英姿,眼眶渐渐发热。

“娘亲,我想吃肉。”孩子声音带着渴望。

“升儿乖,再过几天娘亲就给你做肉。”少妇安慰道,“但是你要记住,娘娘是我们的恩人。”

“升儿记住了。”

“那升儿想不想听美人娘娘的故事?”

“想!”听到故事,孩子立马激动了。

“去年水灾,整个湘元河一带民不聊生,那是娘娘第一次来到我们这儿……”

月色凉如水,窗棂下,母亲讲着故事,直到孩子出现了鼾声……

夜色下,已是灵体的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这对母子她看见了,所有偷偷悼念她的人,她都看见了,她哭出了声,没人听见,临死前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她,现在哭了。

遭一人负心,获千万人真心,她觉得死这一场,也挺值的。

她的道谢被吹散在风里,城中大多人未眠,皎皎月光洒向城中各个角落,乘着斑驳的树影返还了人们的悼念。

那场水灾,朝廷很多官员不敢接手的时候,她主动请缨,在那些日子和百姓同吃住,完全没有一点儿皇后的架子,安抚所有的灾民,给他们亲手发救济粮。

她甚是聪明,不消几日便把水患祸根找到。

离开的时候,有孩子顽皮问她:“姐姐好漂亮啊,你叫什么名字?”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没用敬称不说,这孩子犯的可是一国之母的名讳。

孩子的母亲更是忙去捂孩子的嘴,声音都带了哭腔。“皇后娘娘恕罪,犬子无礼,不知娘娘凤临,望娘娘开恩。”

她却毫不在意一笑,“这有什么。”然后俏皮地朝百姓拱了拱手。“郗未若,承我民信任,能与大家这几天共担风雨。”

所有人在那一刻,记忆里就再也抹不掉这位特别的皇后了。

郗未若最初还是比较颠覆国民印象的,百姓起先还觉得这位同时具有有将才和匪气的皇后有些惊世骇俗,时间长了,便由衷生出多些景仰。

或许还因为她曾多次直言进谏争取惠民利民,或许因为她把那些作威作福已久的纨绔收拾得直喊姑奶奶,或许因为她曾坐镇慎刑司,拔了不少的佞臣,护了不少的清官,或许因为这些,她才这么早就薨逝了吧,还被扣上这样的罪名。

终于见不到那满城因那个女人而起的白色了,千南彻感觉心中畅快了不少。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地,贵妃一向素雅的雪娆宫内,倒是平添了不少红色,朱帘红帐,尽是笼罩着春宵一刻的旖旎。

“好兴致。”

一道空灵悦耳的回音传来,声音轻得像风,却在窗子飞裂的一刹那,清晰了好几度。

窗破,狂啸的风袭入,黑夜的阴凉气肆虐地充斥着整个雪娆宫。

帘帐被风粗暴地掀起,男子和女子的身形被展露无疑。

千南彻做梦都没有料到,在他好事的时候,会被人像捉奸一样打断。

皇帝身下的贵妃衣不蔽体,她惊声地叫着,都不知道是该挡脸还是挡身子,或者,她都不知道该叫还是该哭了。

雪娆宫外,宫女侍卫倒了一片。

月色下,立着一个人影。

黑夜几乎包裹住了他的全身,看不见表情,只有衣袂在风中肆意地翻飞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