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派中医内科丁甘仁流派系列丛书:严苍山学术经验集
- 潘华信 严世芸 徐燕
- 6字
- 2025-02-24 15:10:03
中篇 学术钩玄
一、外感热性病
先生擅治温病,既有丰富经验,又有独到的学术见解。他认为伤寒和温病是根叶相连,不可分割。对叶桂“辨营卫气血虽与伤寒同,若论治法则与伤寒大异也”之说,极为赞同,但对“卫之后方言气,营之后方言血”的固定程式则持怀疑而予补充。他指出温病疫疠变化迅速,事实上难以循序相分,主张从临床实际出发。他一破前人之说,对汗、清、下治温三大法则有独到的用法;同时根据温病的变化规律,提出温病的“三护”法则,防病于未然。这是他积数十年治疗温病经验的总结。
(一)温病“三护”法
“夫病温者,总以邪热为患。邪热鸱甚,最易出现伤阴、便结及神昏之变,以致病情日趋严重。故善治温病者,必须见微防渐,护于未然。”这是先生提出的治疗温病“三护法”的指导思想。“三护”即为护脑、护津与护肠。应用“三护法”以治温,确为先生卓有成效之创见。
温病之邪热亢盛者,每致神昏谵语,治之者必须预识病机,先事预防,务在先安其未受邪之地。故当其夜有烦躁,睡则梦语,醒则清明,或高热而见舌质红绛者,即须于大剂清热方中加入紫雪丹、牛黄清心丸等品。或谓早用此等药,犹如开门揖盗,引邪入脑。但据先生数十年的经验及我们侍诊的体验,早用紫雪丹、牛黄清心丸,每获热退神清之效,若待谵语、神昏、痉厥时始用此等方药,效果相差悬殊,说明护脑法是提高疗效的一种方法。
温为阳邪,易于伤津劫液,初见舌质干燥、乏津口渴者,先生即用生津之品,如生地、石斛之属,毋使津劫而阴伤也。迨阴液既伤,再与甘寒咸寒之药,则有杯水车薪之憾。故护津法乃属未雨绸缪,与临渴掘井者自有高下之别。
温病初用发汗,使邪从汗解,药后热不解,而大便不畅,或三四日未行者,即用下法,以温病下不嫌早也。盖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邪无凭借,热自得退,先生用之于临床,辄收良效。若必待腹满便秘燥实已甚而始下之,实已邪势鸱张(或见下血等),则危象已见矣。护肠法之所以可贵,正是因为它有较高的临床价值。
总之,治温以“三护”为主,犹如兵家之先发制敌,不使病邪有内传之机,实为治疗温病的一种很好的方法。
先生在温病治疗上明确提出“三护”法则,是综合前人所述的经验,充分反映了“上工治未病”的学术思想。这对于我们在临床上注意摸索疾病发展变化的规律,用药制邪于病机变化之先,是很有启示的。
病例:周某,女,6岁。门诊号8254。
一诊:发热一月,初则较低,日来转炽,汗出不多,肌肤疮溃,咳嗽痰少,形萎,心烦纳差,口不渴饮,神识清明,苔薄腻,舌略红,脉数不静。小儿阳旺之体,热毒素蕴,温热之邪,又逗留气分,日久未罢,今已渐露热变端倪,劫液痉厥之变,不可不虑,况病久体虚,轻舟重载,恐难任风波。亟拟清气凉营,泄热解毒,以冀逆流挽舟。药用鲜生地、鲜石斛、粉丹皮、金银花、鲜竹茹、生石膏、大力子、淡豆豉、光杏仁、嫩白薇、益元散、茅芦根、紫雪丹。
药后症状未见轻减,兼有红疹发出。热势起伏,口仍不渴,仍以原方为主,去豆豉,加紫草、甘中黄等,易方3次。
五诊:热仍未退,红疹白,陆续透发。热毒尚炽,依前法进步求之。药用鲜生地、鲜石斛、天花粉、甘中黄、板蓝根、大青叶、金银花、粉丹皮、肥知母、嫩白薇、连翘、神犀丹(犀角现为禁用品,用水牛角代)。
六诊:连进神犀丹2剂,蕴毒渐清,温邪见戢,身热顿退,疹亦稀,知饥索食,精神转爽。还拟清理余热,养正搜邪,以免炉灰复炽。药用鲜生地、鲜石斛、北沙参、金银花、天麦冬、粉丹皮、生甘草、生扁豆、炒知柏、元参。
本例初诊时,无明显营分症状,但先生考虑到发热日久,且有烦躁不安之象,况小儿稚阳之体,热毒内炽,已具热变之兆,不能墨守前人治温成规,即在清气药中加入凉营之品及紫雪丹,堵邪深入,防止神愦。此即护脑之举。至五诊时,改紫雪为神犀,两者虽同为开窍之剂,但前者以清热泻火为主,后者以透斑解毒见长,而患儿显系热毒内盛,故得神犀而奏效。
鲜生地、鲜石斛等甘寒养液之品,应用于全过程,使患儿始终未出现显著的伤阴症状。这个护液的方法,是严老几十年来接受了正反两方面经验教训所得出的结论。他曾对我们谈起过这样一个病例:一次,上海某名医的夫人患湿温证二候,苔白腻,舌干,神识呆钝。先生应邀参加会诊,主张早投紫雪、地、斛,唯在座多数医生认为有引邪深入之虞,建议用三仁汤,先生力争不得。后未二日,即舌转红绛,狂躁亡血以殁。先生感叹之余,更坚定了对“三护法”的信念,要我们引以为戒。
(二)汗、清、下三法的卓识
汗法、清法、下法,先生归结为治温病的三大基本方法。无汗则发,有汗则清,腑结则下,三者不可偏废。由于治温病之法,在里贵通,在表贵达,所以先生对于汗法、下法尤为重视。
关于汗法,他指出:由于汗多伤阴的概念禁锢了医家思想,使有的医生对汗法的运用颇多犹豫,或因受西方医学观点的影响,一遇外感,即用清热解毒之剂,对汗法有所忽视。他认为温病重视护养津液,并非禁汗,相反“令热达腠开,邪从汗出”,是治疗温病的一大法则。同时治疗温病也决非单纯用“清”一法所能获效,若因此而忽视汗法,是不妥当的。先生运用汗法的范围颇广,就温病而言,不只局限于卫分,尽管其他多种手段,诸如养阴化液、透热转气、凉营泄热、分消走泄、和解枢机等等,都可导致汗出热退,但是汗法的直接应用仍不失为一种驱邪外达的主要方法。即使邪在气分,甚至在营分,只要存在“闭汗”的病理现象,都不避汗法。根据病情需要,汗法可与清气同用、凉营生津同用、通下同用、开窍同用,如此等等,说明先生对应用汗法,已臻变化随心、左右逢源之境。同时,先生又注意汗法用宜适度,避免过汗伤正。他于临床擅用豆豉发汗,认为既无麻桂温燥之弊,而解表退热的功效又很显著。葱豉、栀鼓、黑膏等是他经常应用的方剂。对于汗出后邪未净退者,则改用炒豆豉,它如薄荷、荆防等亦俱炒用,以免汗多伤正。
关于下法,先生认为是温病中祛邪退热的重要手段。他对“温病下不嫌早”的说法十分赞赏,认为温病和伤寒不同,不仅可早下,而且可汗、下兼施。伤寒为寒邪,邪在太阳,未入阳明,虽见便秘,未致燥实,则不可下,以正气驱邪,欲从外解,下之则逆其正气。故伤寒必先汗,有里证燥实始可攻下。而温为阳邪,阳盛必伤阴,便秘则里热日炽,待腑气燥结而始下,则已热灼津伤。故温病下不嫌早,早下,所以泄其热也。虽表证未解,但见便秘二三日者,即可用下法。当然,下法同样也可与其他治温病诸法同用,有是证用是药,不必拘泥,如清气通腑、凉血通泄、养阴通便、泻下开窍等等,常用大小承气汤、调胃承气汤、增液承气汤、新加黄龙汤、大黄黄连泻心汤、凉膈散、枳实导滞丸等。须强调的是,绝不可蛮下,以得畅便为度,若再秘则可再下,或改用润下,总以祛邪安正为首务。
至于清法,有清气、清营、凉血之分。叶天士提出:“在卫汗之可也,到气才可清气,入营犹可透热转气……入血就恐耗血动血,直须凉血散血。”对此,先生根据他的经验,认为叶氏所论虽然有理,但若因循执泥,则未免有失治病之机,须作补充。他提出:“在卫应兼清气,在气须顾凉血,以杜传变为上工。”这是先生治疗温病的宝贵经验和新的创见。
先生善用温病三法,但他并不因此而废《伤寒论》,相反,常常以《伤寒论》的精神指导实践,如麻黄汤、桂枝汤、小青龙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等等的应用在在可见。然而他又不主张一成不变地死执古方,认为应当按证加减损益,所谓“读仲景书,用仲景法,不必守仲景方也”。先生融贯伤寒和温病两种方法,灵活随心地治疗外感热病,从而取得了良好的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