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谢利望着窗外天空上那破碎的苍白光轮发着呆:
自己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这样切身地体验没有时间观念的生活了。他真的想过,如果某一天这里的钟摆全部因为故障停下了,那么本就混乱的此地,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咚咚。
轻巧又沉闷、有几分试探的敲门声:
“谢利,休息了吗?”
是蕾吉涅的声音。谢利下床走到门口,犹豫了几秒。
他当然知道她会来。毕竟是刚才那失控的模样太不像自己了,或许她早已察觉了些什么。
谢利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思绪收敛。他无法预测今晚会谈些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把那副合适的面具重新戴好。
但是就算想糊弄过去,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他有这样的自信。
如此,终于整理好思绪开了门:
“这个时间还不休息吗,母亲?”
蕾吉涅看到谢利那一如既往的温和又有几分怯生生的表情,不由自主愣了一下——方才他那副样子,难道是自己在做梦吗?只是看到那被黑布挡上的左眼,才迫使她确信这并不是做梦:
沉默了几秒。
蕾吉涅眉头微蹙,用她那幽蓝色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她的唇角动了动,终于开了口:
“我们来聊聊吧……谢利。就在这里就可以。”
谢利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匆忙拉过一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嗯……好的。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但是我这里已经没有茶水了。”
蕾吉涅并没有坐下。她就这样站在门口,垂下眼眸,环视着谢利的房间——
虽然变得整洁了许多,但是一切都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那么,到底为什么、他会给自己那样的感觉呢?
“母亲?”
就连此时此刻,眼前的谢利本人,都没有任何异样——或许吧。
她并没有下定论的勇气。
难道,是他自己私下又研究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炼金术,所以他有勇气做出那样的表现和选择吗?
蕾吉涅忽然回想起谢利年幼时的模样:那时候他总是一脸天真地问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就算是前不久,也只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燃烧着热爱的年轻人罢了。一瞬地、感觉有点恍惚——
“那个……”
谢利挤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容,轻声呼唤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谢利开了门之后,自己就一直站在门口发呆。
蕾吉涅看着他那像湖面般平静深邃的翠色瞳孔,抿了抿嘴角。
“……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吧。”
“啊……?”
就这样,她抛下了诧异的谢利转身离去。
那位没用的丈夫在纷争的混乱中死后,她对自己的两位孩子向来是放养。既然谢利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对不起自己的事情,那她也没有感觉不安的必要。
是的,只要和以前一样,默默地观察、等必要时再考虑出手就好了——就像她征服这片土地上的其他势力一样。就她对谢利的了解,那个孩子是不会做出那种背弃他人的事情的——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还没搞清楚情况而僵在原地的谢利,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个人并不是他所熟悉的谢利,至少,和之前有本质上的不同:
愣住。
蕾吉涅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何等的过错。她停下脚步,再次回过头看向已经关上的谢利的房门,呼吸都在颤抖着:
自己……真的了解谢利吗?
只知道躲在她们母女二人身后、没有任何能力反抗暴力行为,甚至连家门都几乎不会踏出半步的天才炼金术师……就是这样吗?
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搞错了。只是走到如今这一步,自己还有回过头、重新打开谢利房门的勇气吗?
说实话,谢利先前的那副样子,确确实实地令她感到不安。
她并不是合格的母亲,她并不存在掌控感。
而是什么其他的、更关键的东西——就好比是她曾在梦中、不止一次见过的混沌一样,怪异又不可测。
“哈……什么虚无魔王。”
她自嘲地笑着。
如果谢利真的是她所想的那样,那其实他才是那个更合适的虚无魔王的人选。
可是,这就和她的理想背道而驰了——放任一个混乱的本源在自己身边,任他为非作歹吗?那自己也太不清醒了。
她并不清楚谢利他们那时候到底聊了什么。
当然,她心底还是相信着谢利。虽然事实在动摇着她,但心底始终有那最柔软的一分感情留给他:纵使她是不负责的监护人,但她还会有意无意地偏袒自己的亲生骨肉——母亲就是这样可笑的存在。
暂且,还是选择相信吧——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瘫倒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无力地长叹一声。
“唉……”
等到他真的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自己再出手也不迟吧……
她如此安慰着自己。袭击、谢利的异常……等等这些,太多变数令她身心俱疲。
魔力躁动着,就要撕开她的身体喷涌出来。
她清楚自己的命运。她不止一次梦见过碎裂的、泄出漆黑的天空,吞噬世界的模样——今天来袭击的那个叫巴力的人,也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
之前他曾带了他的同伴,是一个叫俄奈特的女人。
他们曾说过他们的夙愿——“让混沌降临,让世界回到纯净的模样,回到属于他们(Xanæn)的时代”,希望能利用蕾吉涅身为虚无魔王那能操纵人心的能力。
不过,她并没有同意。
准确来说——她一直都是用自身的力量战斗至今,从未用过、也从未想过用那种力量。
哪怕他们真的用了武力威胁,她也始终没有让步。
只是,以后……似乎没有选择的权力了。
蕾吉涅把手放在心口,试图让那狂暴的魔力安静几分。
那是一种无法遏制的躁动,就像是来自深海最底部的气泡,越过黑暗、破开皮肤、冲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