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关·难关
从海壕街的中段,站在十字路口你向南面眺望,一条坑坑洼洼的街道向纵深拓展。不论你选择什么时候、什么季节、什么黄昏丽日或小雨淅沥。只要你走进这条街或走进这条街道,你都会想起南关或难关这样的话题,这样的记忆……
我选择的日子,恰在一个夜色朦胧、小雨淅沥的正午。而此时,我算是连续三天的假日和我假日之中的第三次寻访了。在南关街和南关街的难关中寻找我过往的岁月和沧桑的历史。

第一次,我乘着夜色,带着孙孙,带着小东西夜行,全程走完南关街。可以说,多年后的第一次寻访,我实在理不出头绪,静不了灵魂,整个心思都在南关街徜徉。但所有的心思似乎都在鼓励和眷顾着小孙孙的顽皮。小东西在这样幽绝而寂静、又矮又窄的小胡同里小心翼翼地穿越,他大概不能接受和理解这样的行走和穿越。每天下午,或黄昏时节,或夜幕降临,或霓虹灯下,我们总在山城新街或整个山城最大最亮的几个广场享受着现代文明的天伦之乐。而这时候,我们却突然要穿越这样的小巷,而且在它的纵深地段,几乎成为走投无路的死角去旁若无人地穿越。如果不去细看,不去毅行地走向胡同的极端,那么在曲里拐弯的角落里,要突然地亮出一条细巷,你是怎么也不会料想和走马观花地去亲历着它的独特。而在现实中的南关街,一边是高楼,一边却是棚户区的低矮篱笆墙。那些板壁,那些竹笆,那些灯饰,都在一些土洋结合的幽静中形成自己的小天地,而小天地的尽头,就是古老的班城那些今非昔比的闹市区了。

这时候,我想起第二次去南关街的一些经历和细节,想起那些我用手机草草地拍摄下的各种名目繁多的小店和那段古老陈旧的街道,我的内心、我的灵魂就再也走不出南关和难关的现状和未来了。
从海壕街入口,《初次印象》不是太差。但在“千百惠美”的点缀下,老银店至今渗透着远古的气息,用一种“小资情调”的方式,不断向“稻香亭”靠近。这时候,我不想解释《生命的密码》,只能怀着《审美》的眼光,去孤独地走过这条街道,让《兄弟饭馆》在十里稻香的诱惑下,面对姐弟奉上的鸡汤面,我只想品品《家常小炒》。然后,在那座独上高楼的半天云里,我从三顾茅庐的三国风云中走来,再去《三顾冒菜》的小店里重新品读着这条街道的古老印象。
不可否认,这个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初夏时节,我在南关街的街口口上由西向东地向南关街的纵深处走去,其间,这段琳琅满目、商铺林立的繁华地段,十分离奇地让我在商业文化的海洋中,如痴如醉地撷取着朵朵名牌浪花。对此,在各自相安无事的经营理念中,这些浪花使我看到了这座城市的另一部哲学简史,看到了知足常乐和细水长流的城市生存哲学。
于是,我迈步走向纵深。走向这条曲里拐弯和鸡肠一样的街道。而在鸡肠似的街道上,曾是南关大街的活泛处,但就是活泛,当年也是出了名的“三步两两洞桥”的老街遗址,而且桥下有流水,桥上有行人,桥的最南边就是搬运公司的养马场。虽然,这条街里的两洞石桥,只需要一步两步就可以走完它的全部里程,你也就足可以相信和想见它的曲径通幽和古朴而典雅了。问题是,这幅古老的风情画,它还美到极致地涵盖了马致远的“西风,古道,瘦马”和“小桥,流水,人家”的田园乡村写照,尤其是,在小巷的拐角处,至今还保留着两棵绿树环绕的古老地段。记忆中,我三十五年前来到这条街道的时候,这两棵古老的树木就是这个样子,它们安分守己地守卫在这里。虽然,它们是相同的两个树种,一棵是故乡古老的苦楝树,一棵还是故乡古老的苦楝树。它们几十年如一日,相依相偎,早已结成连理,并静静地守护在这条小巷的深处。先前记得,这绿树的前前后后和绿树的南北左右,有一个下岗职工的竹藤编织小厂。而在小巷的尽头,也有一户下岗职工的竹藤编织小厂。但他们都是山城竹藤厂最早的下岗职工。为了谋生,他们只得重操旧业,在自己的家门口支起招牌,收购青藤,编织藤椅。那时候,我看到过这些藤椅,在拐角和拐角的木楼上,在绿树和绿树的环绕中,我看到那些古色古香的藤椅,总会想起那些爬满青藤的木屋,想起山野,想起故乡遍山野岭的青藤,那青青地、紧紧地扎根于故乡的土地,又紧紧地缠绕住故乡的树丛和故乡那些古老大树的青藤。但我至今难以明白,这些青藤和大树,究竟是藤缠树呢,还是树缠藤呢?但无论如何,我是喜欢这些脚踏实地、匍匐山野的常青藤啊!
如今,这些下岗职工都已经老了,不再编织藤椅。设备没有了,藤椅也没有了,但木屋依旧,绿树依旧。遗憾的是,依旧的木屋已所剩无几,就像乡村文化断乳的老屋,大部分被遗忘和孤独的是留守的老人和儿童。而城市的老城和旧巷,它们大多只留下了古稀之年的老人。就像这板壁篱笆的南关街里,样貌和从前一样,只是多了几家小吃店铺,多了几家麻将铺子。除此,这狭窄、昏暗、陈旧的街道。竟然还有一块时装的匾牌,于是,这老街便留下了许多老的裁缝和老的缝纫机。也多了一些无语的老人在板壁门口默默地静坐。这就是乡村文化和城市文化的差别,乡村文化断乳,城市文化却在不断地哺乳。纵然,所有的城市儿童都随了复兴的城市之光而迁居了高楼大厦,迁居了安置小区,或陪着父母认了他乡聊作故乡罢了。
此时此刻,我是第三次走进南关街里。实际上,我生平何止三次来到这古色古香的南关小巷?问题是,此时的三次寻访,完全是近一段时间的心绪儿烦烦,旅途儿渺渺,似乎那从前的时光又要重演。因为,它是那么迫不及待地让我在万道霞光的东山顶上,再次让我看到了日薄西山的晚霞。但我站得高、看得远,我用博大的胸怀读出了晚霞的辉煌与壮丽,也读出了霓虹与晚霞的辉映中,老城的今昔与沧桑。于是,我如此固执地要来这南关,来这南关的最后一线老城拆迁的历史长河中,领略小巷中的一些残垣断壁,领略一些固守祖业的留守老人。我感到,这些留守老人,他们既是儿女的拖累,但也是儿女们最后的赌注和希望。原因是,在华灯初上的城市和社区,这里的小巷却静得出奇,你若这时走过,一定会在灯光暗淡的篱笆门里,看见一些白发苍老的老人或一些不慌不忙,姿态也十分悠闲的中老年妇女,他们在城市改建的洪流之中,总是不慌不忙地在应对着开发商的浮躁和口舌。
我是这样理解。但南关街实在是充满了难关。七零八落的板房,多数被开发商们残酷而不断地蚕食,但多数又会让开发商们寸步难行,充满艰辛。
我第三次去南关街时,就这样海阔天空地想着。不知不觉,我和小孙孙就走过了那些黑皴皴的废墟,走过一些文化积淀非常丰厚的老牌匾,在刻有“积玉”而保存完好的板壁门前,我感受到古老的城市文化气脉源远流长。但随着拆迁,它们却在最后的死亡线上苟延残喘,顽强挣扎。而城市之光的钢筋、水泥和铝合金门窗,已在时代潮流的滚滚巨轮中载着苍白,载着浅薄,让古老的传统民族文化一点点消亡……
第三次从南关街走过,最终在南关街入口,我在《膜法传奇》的美容店门前打住,让小孙孙好奇地观看,而我却不知道这小店有什么真的魔法,反正她在1853年,就已经写出了她的传奇故事。但是,我不被这样的故事神往而纠缠,还是回到了那两棵古木苍苍的纵深地段。此时,我不知怎么就注意到了绿荫里,竟然还有着一棵碗口粗细的铜钱树,它的树身浅黄而光滑,与古老的泥巴墙浑然一体。难怪我数次从这里经过,数次关注着这两棵古木的苍迈与纯朴,竟然遗落了这对夫妻树的孩子,这依依地、紧紧地藏身于父亲和母亲怀抱里的那棵年富力强的孩子树。这三棵树奇迹般地生存在小巷的中心,由于巷道的狭窄和那座高楼的压抑,这三棵树只能忍辱负重地艰难地寻找着土壤,寻找着阳光,寻找着朝露的爱抚。但也奇怪,这三棵树的形成,亦将这条小巷的纵深划出了三条极不规则的通道,一条通向古老的班城书院,一条回归了南关街的出口,一条却通向了曲里拐弯的农贸市场。而市场的边缘,就是那条古老的洋河和洋河里万古千秋的生命壮歌了……
南关街的东面,应该与古老的班城书院不远。但从时空隧道里走来,古老的班城改造得日新月异。面对她的复兴,我实在找不着旧城遗址,也感觉不出书院的那一点点古老的灵魂和气息。而如今书院的旧址上大概应该是规模可人的县人民医院了,但它没有依据、没有任何史料足以佐证我的主观臆想是对的,只是凭借着古老的《定远厅志》来推断和怀念我的遥远而馨香的班城书院。而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在方志里看到那些古老的城址和古老的街巷……
后来,我沿着狭窄的街道,沿着一些用水泥,用预制板各自铺就的街道,寻那当年的青石,寻那雨雾淅淅的山寨版,更想那些寒霜,想那些雪花,想那些野刺花开满山城的古朴岁月。每每如此,我的心里和灵魂深处总会涌起阵阵难以忘怀的涟漪和难以割舍的惦念……
再后来,在半边街的口口上,我独自走完这条寂寞而零落的街道,当开发商们用排山倒海的趋势不断地颠覆古老的乡村、古老的城镇、古老的传统民居时,遥远的班城竟然还保留了这片危在旦夕的传统民居。纵然,一些开发商早已窥视着它的实用价值和开发价值,甚至先行一步地让南关街的部分民居成为千疮百孔的代言词。当现代文明和城市之光的缤纷梦想大刀阔斧地诱惑着这条古老而唯一的老街时,我在半边街的头头上向南关街祝福,向南关街致敬。我不知,在传统文化和现代城市文化不断争夺传承和生存空间的时候,南关街上这些一息尚存的古老民居还能不能挺过这些承传的难关,我实在堪忧,但又渴望。因为,一直以来,我尽心关注着传统文化,尽心挚爱着民族文化,十分醉心于本土文化的研究与呼唤,但我又不拘泥于这些古老文化的复兴和崛起。
于是,我在南关和难关街上困惑着,忧郁着,思索着……
走过数十年的城市和乡村岁月,曾在乡村文化的哺乳中茁壮成长,又在城市文化的熏陶中丰富了思想,灌注了灵魂,插上了翅膀。但最终回过头来,我还是在乡村文化和城市文化的较量中,常常以代际文化使者的信念,在时代转型的深水区,相濡以沫地锤炼着自己,提升着自己。
这就是南关,我的难关,我的生死存亡的南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