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
叶鸿回过神来，低头收拾起炭笔——他还是没有想起来，段如凡的眼睛到底是内双还是外双，画架上被勾了轮廓的白纸在这个月已经被叶鸿拿出来遛了四次了。
“叶鸿，过两天我们回老房子一趟吧？”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母亲正坐在茶桌旁研究着怎么泡茶。在叶鸿皱眉的时候，母亲已经打开了一盒毛尖，清雅的茶香还没来得及从盒子边缘爬出来，就被女人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给杀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突然想起要回老房子？”叶鸿手拿笔帘走过去，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小盒毛尖。
“听你段叔叔说，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买家，我们要回去清理掉一些东西。”温玉炀温杯的时候把水溅到了茶则上，这会儿正心不在焉地把它怼进了茶盒里。目睹这一切的叶鸿感觉眉梢都跟着跳了一下，忍无可忍地伸手接过了泡茶的活计。
温玉炀倒也乐得清闲，往边上的椅子上一坐，把主位让给了叶鸿，在一边东一下西一拨地把玩着一串手持。而叶鸿麻利地倒掉了废茶，开始按部就班地泡起茶来。“老房子怎的突然就要卖了？我们家也不差这点钱吧。”
温玉炀有些慵懒地倚靠在茶椅上，原木环抱形的靠背看着既咯人又难受，唯独她可以状若无骨地倚着，仿佛一汪水依附着它，任它什么形状都可以契合上。她轻轻地把玩着手里的菩提小串，似是在对自己说：“回不去的地方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些什么了，不是吗？”
叶鸿没有说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地将茶放在了母亲面前的桌上，然后在飘着清幽茶香的氤氲里沉默着。
“你……”房间里安静了很久，温玉炀懒懒地开口，带着些许犹豫。所以叶鸿抬起了头，看着她。“也回去看看如凡吧。你好像忘了怎么画她了，不是吗？”温玉炀没有看着儿子，视线只是越过了茶桌，失焦地望向叶鸿房间的方向。叶鸿顺着她看过去，他知道，在那扇门的背后，是放在窗边的画架。
“妈。如果回去的话，我们请段叔叔家吃个饭吧。”叶鸿收回了视线，没有接温玉炀的话，只是给她添了茶。
温玉炀也没继续说，端着茶杯小口地喝着，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那肯定得请他们吃饭的，先不说他们当初帮咱家这么多事，后来那房子的事情，人家也没少操心。这世上最难还清的就是人情，咱们都决定离开了，就别老欠着人家的。”然后她顿了顿，看向了自己的儿子，“有些时候，人与人的关系，需要一次好好的道别的。”
叶鸿大概听出了母亲的言外之意，他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地在用茶壶笔蘸水轻轻地刷弄着边上的茶宠。
温玉炀没有很在意叶鸿的状态，只是摆摆手，又变回了那个追着他学习的严母，说：“好了，别在这里装有事忙了，喝了这杯茶就复习去，你马上就要分科了，把每一科都好好地看看，好好地选一选，或者你把你想要去的专业也提前看一看……”
不亏是亲妈，确实相当清楚叶鸿的痛脚，叶鸿把茶水一饮而尽，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转身就走。
叶鸿回到房间，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的路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微弱的光晕洒在街道上，像是被遗忘的星星。远处的高架上是细碎的车灯亮光，这个世界好像又恢复了正常的运作。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洒在画架上，那张白纸上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模糊。他站在画架前，凝视着那未完成的素描，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段如凡的面容。她的笑容、她的眼神，甚至是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每一个表情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双眼睛——到底是内双还是外双？叶鸿始终无法确定。台灯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显得有些落寞。
“到底是内双还是外双？”叶鸿低声喃喃，眉头微微皱起。他闭上眼睛，试图在记忆中寻找答案。段如凡的眼睛并不算特别大，但很亮，像是藏着星星。她的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月牙的形状。可眼皮的褶皱呢？是内双还是外双？叶鸿越想越觉得模糊，仿佛那段记忆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怎么也拨不开。
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回不去的地方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些什么了。”叶鸿明白，母亲说的是老房子，但他总觉得，这句话似乎也在暗示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自从搬来这个城市，叶鸿就一直没能找到归属感，就好像自己灵魂的一部分被留在了原来的地方。可他也知道那个城市是回不去了，那些和段如凡亲密无间的时光，就这样被时间的洪流冲散，只剩下一些零碎的记忆，像是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偶尔被潮水冲上岸，却再也拼不回完整的模样。
“回去看看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老房子卖出去之后，那个城市和自己之间的维系就彻底断了，那里便再也没有自己可以怀恋的东西了。
叶鸿回到画架前，拿起炭笔，重新开始勾勒那双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再纠结于内双还是外双，而是任由手中的笔随着感觉游走。炭笔在纸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低语。渐渐地，那双眼睛在纸上变得生动起来，仿佛透过画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也许，这就是她吧。”叶鸿轻声说道，嘴角微微扬起。
他放下炭笔，后退一步，仔细端详着画中的那双眼睛。它们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透过画纸，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与他对视。
夜风依旧从窗外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却也带着某种温柔的气息。叶鸿的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仿佛在书写一段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