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绪论

第一节 研究的缘起

对外汉语教学是指针对外国人把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新中国的对外汉语教学事业初创于20世纪50年代，80年代之后得到迅速发展，至今已逐渐走向成熟。在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历程中，对外汉语教学的目标、教学内容也随着相关理论探讨的深入而不断发展。对外汉语教学的目标是让学习者掌握汉语的语言知识和听、说、读、写等语言技能，还是培养学习者运用汉语进行交际的能力？这个问题目前对于绝大多数对外汉语教师来说已经非常清楚，即对外汉语教学就是要以“培养出能用汉语进行交际的人才”为最终目标。同时，对外汉语教学的内容也被普遍地设定为汉语的语音、词汇、语法、汉字和中国文化，其中尤其注重在汉语本体研究中相对成熟、已成系统的语音、词汇、语法和汉字的教学。

然而，作为以培养交际能力为目的的第二语言教学，只强调语音、词汇、语法、汉字的重要性是远远不够的，衡量一个学生是否真正学好了汉语，不光是看他每个音节发音的标准程度，有多大的汉语词汇量，掌握了多少语法，会写多少个汉字，更重要的是看他能否用汉语顺利地进行得体的交际活动。虽然现在已有很多教师开始有意识地在汉语教学中导入中国文化，对学生的汉语交际能力有所裨益，但效果仍不太理想。

在对外汉语教学实践和跟留学生交流的过程中，我们常常会碰到这样的情况：很多留学生已经学了一段时间汉语，掌握了一定数量的汉语词汇和语法，课堂表现不错，也能比较顺利地通过各门汉语课程的考试，但是在实际和中国人进行交际的过程中却总会遇到问题，不能得体地表达自己的意见或正确理解对方的话语，造成各种各样的交际失误。如：

 

场景一，一个法国男同学课间休息时和他的年轻女汉语老师聊天。

法国男同学：老师，我觉得您很性感！

女教师：(尴尬地) 呃……呵呵。

场景二，一个男性留学生去中国朋友的家里做客，朋友的母亲夸他汉语说得好。

朋友的母亲：你汉语真不错！跟中国人差不多了。

那位男同学：瞧您说的，人家还差得远呢！

 

在场景一中，那位男同学本来是想表达对老师的欣赏和赞美，却让女教师感到不舒服，是因为他不了解在中国的社会文化中，“性感”对于女性来说并不会被普遍当作赞美，男性通常是不能当面评价女性性感的，否则就会被认为是不怀好意的轻浮举动，是对女性的不尊重。场景二中的那位男学生懂得在中国受到表扬和夸奖时应该表现出谦虚的态度，这说明他对中国文化有所了解，知道谦虚是一种美德，能采取正确的言语策略，但是他说的话却仍然让人觉得稍欠得体，是因为“瞧您说的”虽然是表示不好意思，但通常适用于女子在受到称赞时感到难为情的场合使用，“人家”更是典型的女性用语，很显然，这位男同学并不明白这些。还有留学生通常会对中国人见面打招呼问的“吃了吗？”感到莫名其妙，对于“你去哪儿呀？”作具体的回答，即使他心里也许并不想回答，其实他们不知道对方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并没有要请客吃饭或探听隐私的意思。

这几个例子中，留学生所犯的错误并不是由于他们不懂汉语的语法或词语造成的，而是因为说话时不合时宜，说话方式不妥，或不了解中国人某些表达习惯等，从而导致交际不能取得预期效果或顺利进行的失误。根据我们的观察，如果留学生在汉语交际过程中出现语法错误，固然会影响交际，但这类错误属于表层结构的错误，容易被受话者识别，而且留学生是非本族语使用者，通常能得到本族语者较大程度的容忍。但是如果学生汉语说得很流利，却不注意结合语境准确得体地使用汉语，在言谈中因表达不当而显得不礼貌或冒失唐突，则会使母语为汉语的人感到不快，甚至感到被冒犯。这些事实表明，对外汉语教学不能只讲字正腔圆、遣词造句的正误，更重要的是要关注学生对言语交际中语料的理解和汉语的使用是否正确、合适、得体。

得体交际除了要求学习者应掌握正确的汉语语音、词汇、语法等语言要素知识以外，更要求学习者具备得体使用汉语的语用能力，语用能力是交际能力中的一个核心部分。从对外汉语教学的现状来看，虽然绝大多数汉语教师都能非常明确地意识到培养汉语交际能力的重要性，但真正能将其贯彻在汉语教学中的却相对较少，这主要和汉语教师的语言观及语言学背景有关。众所周知，任何一种教学理念、教学方法的产生和实践都是以相应的语言学理论为基础的，语法—翻译法以传统语言学和历史比较语言学为基础，听说法以结构主义语言学为基础，认知法以转换生成语法为基础，等等。由此，我们可以推断，语言教师的语言学背景也会对其确定教学内容、教学重点和教学方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区分了语言和言语两个概念，并认为语言学研究的是语言，应对语言结构规则进行分析描写，而不是言语。索绪尔给语言学设定的这个研究范围统治了语言学界数十年，对中国的汉语研究也影响深远，时至今日，国内的汉语语言学研究尽管已经引进了功能主义语言学、认知语言学等流派，但仍以结构主义为主流。拿高校中文系语言类基础课程的教材来说，几十年来，大部分高校“语言学概论”课程使用的是叶蜚声、徐通锵两位先生编写的《语言学纲要》，“现代汉语”课程使用的是黄伯荣、廖序东先生主编的《现代汉语》或胡裕树先生编写的《现代汉语》，这些都是典型的以结构主义语言学为理论框架的著作，这就致使包括汉语教师和教材编写者在内的大部分语言工作者头脑中结构主义的语言观根深蒂固。强调汉语结构的分析描写当然有其积极意义，但同时也导致了对汉语使用的研究一直以来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样的语言观体现在汉语教学上，就是十分注重语言要素的教学，而轻视语言使用的教学，不利于提高学生的汉语实际交际能力，这也是学生在交际中常常失误的重要原因。意识到这一点，我们就应更多地关注汉语使用的相关问题。

语用学，简单地说就是语言使用的学问，分析和探讨的焦点就是语言的使用。语用研究“填补了传统语言理论和对语言交际的解释之间的空白”。在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教学领域的理论和实践中，语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此，本研究选题就定位于在汉语教学中应关注哪些语用要素，如何有效地利用语用方面的知识去指导学习者的汉语语言实践的问题上，研究对外汉语语用教学。这一研究属于语际语语用学(interlanguage pragmatics) 中的第二语言语用习得研究 (L2 pragmatic acquisition)，是介于语用学和第二语言教学/习得之间的交叉学科。